陈溪慢慢地用咖啡匙搅动着杯中香气扑鼻的液体,却无心享受醇甜。博远公司项目经理那略带愤慨的回应,言犹在耳:“我们能保证在这么紧张的期限内,交出高品质的东西——这种实力,我敢拍着胸脯说没有几家公司可以做得到,而且这其中我们也是重新调整了方案,要加人手才能保障进展,首笔费用却没有要求增加一分钱,这已经充分体现了我们的诚意。可是贵公司却一次一次光逼着我们退让,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们让步让得太爽快了……这样吧,请您和您的老板再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另请高明吧!”
其实在与博远公司沟通有关付款问题之前,陈溪已让人与友和公司联系过,但他们对方浩儒要求的交付期更是没信心。因此对于博远的态度,陈溪自知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末了只得含糊表示双方都再想想办法。
然而,客套话在电话里应付完了,摆在面前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她愁眉不展,感到自己被逐步逼入了一个死胡同……
“怎么搞的嘛?年轻轻的,脸色却灰灰的,不开心可是会很快老的啦!”
陈溪闻言抬头,见一位穿着深咖色条纹西装、温文尔雅的长者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金丝框眼镜后面仍是那和蔼的目光,透着洞悉世事的敏锐。
“Mr.Cheong!您怎么会在这里?”她惊喜之余立即站起身。
Mr.Cheong笑吟吟地走过来扶住陈溪的肩示意她坐回位子,自己在她对面慢慢坐下,彬彬有礼地问:“不介意我打扰你吧?”
“怎么会呢?在这里能见到您真是太开心了!”陈溪马上招呼服务员过来点单。
陈溪前年辞职离开NST的时候,Mr.Cheong作为新任VP还没有到任。以后的一年多里,她会在节日时发个简短的邮件给Mr.Cheong,偶尔与高伟联系时也会听到一些关于Mr.Cheong的情况,知道他一直很忙也不便过多打扰,因此直至今天这个偶然机会才得以见面。
尽管过去的一年多仍是繁务缠身,但Mr.Cheong气色很不错,宝刀未老,看来那次的心脏手术的确很成功。他趁今天天气好,从NST总部步行去居住的酒店,无意中看见陈溪形单影只地走在街上,情绪低落,便一路跟到了这里。
“怎么,您又辞职了!做得不开心吗?”陈溪刚听说Mr.Cheong今天已经卸任,很是吃惊。
“不是不开心,做事情而已嘛!做好做不好,有的做就很开心啦——”Mr.Cheong仍是慢条斯理地拖着新加坡式的闽南口音,“主要是因为,我太太最近身体不是太好,想回新加坡啦……呵呵,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家庭重要。我还记得,我那时候还没有做手术,真的有一种感觉:人到死的时候,根本记不得这一生中,都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想在临走前,多看几眼自己的家人。现在,太太有病,我什么都不多想啦,工作的事情做完了,没有问题就好了。太太想回新加坡,我一定要陪她回去。”
陈溪随即羡慕地感慨Mr.Cheong夫妻情意深厚,Mr.Cheong接着问及陈溪婚后的生活,却勾起了她的伤感。虽然许久未见,且之前与Mr.Cheong也仅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但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诚朴坦易,让陈溪情不自禁倾怀而诉。本打算只谈谈工作上的阻滞,可是一聊及自己与“上司”方浩儒之间那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想要回避情感问题也难,说着说着,便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Mr.Cheong静静地听陈溪诉完苦,尽管她大多表达隐讳,但凭他的辨析能力已能猜出十之八九,想想便问道:“你知道,你先生为什么要用这种强势的态度,来对待你?一定要搞得你喘不过气?”
陈溪摇摇头,无奈地一声叹息。她想提及汪静那个“儿童自我”的理论,但又觉得不是根本的原因。
“是因为——他比你脆弱。”Mr.Cheong慢慢喝了口咖啡,放下杯继续道,“我这个老男人,年轻时候也是一样的啦。男人看重‘面子’,其实不是单纯的虚荣心,是因为他内心很脆弱,很胆怯。因为有些东西呢,你可以输得起,他却输不起。你家先生我也有听Jerry讲过,也是有些身份的人物。所以,可以理解的啦——他一直是带着perfectman(完美男人)的光环,周围的人已经把他偶像化了,所以人家可以犯的错,如果他犯了,大家就会用放大镜看他的错误;有些事情人家做不到没有关系,可是他如果也做不到,就会让大家非常失望……所以呢,他会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害怕给人家看到,甚至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有胆怯彷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