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长安城中呵气成冰,沿路不见行人踪迹。梁玉提着药箱从马车上下来,只见江府大门朱漆剥落,青铜兽首绿锈驳杂,尽显萧索之意。任谁也不敢信,这竟然是堂堂摄政王的府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着实有些太寒酸了。
昏重夜sE中一斑烛火踊跃,光影浮曳,越发映得灯下之人面如冠玉。梁玉进来时,江芸正临窗倚在塌边,许是不耐锦衾之寒,银狐裘裹得不透风,只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一枚银剪,闲闲剔去蕊芯间的烛花。她生得昳丽,纵是这般病恹恹的姿态,也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难怪当年先帝曾当着众臣之面称赞她:其YAn独绝,世无其二。
见梁玉来了,江芸这才放下手中银剪,自觉将手腕搭在垫枕上,由着对方替她诊脉。消瘦腕间浮起几缕青淡薄筋,衬得皮r0U也如霜雪sE。
梁玉眉头拧得厉害,时不时长吁短叹一番,反观江芸本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笑道:“想不到江某的病,竟让蜀中神医都为难至极。”
梁玉虽为国师,却JiNg通岐h之术,平日行踪无定,腰间别上一壶酒,化作闲云野鹤四海悠游,就连天子也不见,反倒寻回了不少疑难之症的奇方。
“这身子骨到底如何,我b谁都要清楚。”江芸将手腕拢回衣袖,黛眉轻叹,“从前我这双手,也是挽过弓、提过枪,杀过人的,如今竟连一把剪刀,都快要握不住了……事已至此,梁国师何必瞒我,不妨坦白相告,我究竟还剩多少时日?”
“至多半载,便是灯尽油枯之时。”
江芸听罢,倒没太讶异,只略略憾道:“原来这么快……只是山河未定,总归不放心离去。”
梁玉当场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拂袖而去,又不忍心真的抛下她不管,遂扭过头愤愤骂道:“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你们江家人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只装了愚忠两个字!当年那皇帝老儿是如何对江家的,你难道忘了?你如今这副要Si不活的样子,也全拜她所赐,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吗?”
江芸垂下眼,苦笑道:“恨也好,不恨也罢,不过是上一代人的恩怨。当初是姐姐把我从Si人堆里捡回来,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小皇帝了。稚子无辜,先帝既托孤于我,予我摄政之权,我自当殚JiNg竭虑,为陛下开万世太平。一己之身何轻,江山社稷何重?如今北边祸未除,我夜不能寐,只恨自己不能提刀上马。故恳请国师想尽一切办法,替我再拖延些时日。”
“江芸此生,惟愿金瓯无缺、丹宸永固,对得起天地己心,对得起江氏一族满门忠烈。”
梁玉一生宦海沉浮,见过太多为功名利禄抛却本心之徒,众生蝇营狗苟皆为私yu,多久不曾听过这般饮冰热血之言?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当下心头骇恸。待梁玉再抬头时,江芸已缓缓起身,解了银狐裘,推开房门,一袭白衣静沐在泠泠月sE中,广袖当风,衣袂翩飞,几yu乘风归去。
“眼下江某还有一事相求,请国师一定替我瞒住陛下,万不要让她知道实情。”
“……好。”
翌日上朝,少帝和摄政王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