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镜前,她用力擦拭那块黑色污渍,皮肤被搓出绯红的血丝。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水声却冲不散耳边循环的诘问——在图书馆熬夜查资料的是谁?在读书会侃侃而谈的是谁?那个会为《会饮篇》流泪的洛见瑜,怎么就变成了在选题会上语塞的可怜虫?
夜风掀起她单薄的衬衫,怀里的百香果罐泛起寒意。
手机突然震动,顾南星发来消息:【听说联谊晚会七点半开场】。她几乎小跑着穿过紫藤花架,直到确认自己彻底隐入黑暗,才敢回头望一眼灯火辉煌的礼堂。
宿舍楼下的流浪猫正在分食半根玉米,她蹲下身摸了摸其中一只玳瑁色的。猫咪温暖的身躯轻轻颤抖,像极了去年冬夜鹿知澄把围巾裹在她脖子上时,指尖擦过锁骨的那抹战栗。
漆木盒里的邀请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A区7排5座。她突然想起那个座位正对舞台左侧,是观赏钢琴独奏的最佳角度——就像开学典礼时,她曾在这个位置看过金融系新生的诗朗诵。
百香果罐子被放进储物柜最深处,玻璃碰撞声惊醒了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洛见瑜翻开《精神现象学》,书页间飘落一张便利贴,是上周在图书馆写的:“查证:克尔凯郭尔恐惧概念与海德格尔畏之对比“。墨迹被水渍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乌云。
夜色渐浓时,她终于收到导师回复的邮件:“论文选题过于宏大,建议聚焦具体案例“。电脑蓝光照亮桌角的水晶天鹅,金粉在翅尖凝成细小的光斑,仿佛某个未完成的梦境碎片。
礼堂穹顶的星空幕布暗下来时,洛见瑜正把邀请券揉成团塞进大衣口袋。空气里浮动着柑橘调的暖香,A区7排5座的皮质座椅比她想象中柔软,正对着舞台左侧的三角钢琴——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演奏者翻飞的手腕,就像开学典礼时她在这个位置看过金融系新生的诗朗诵。
灯光骤亮。
黑色燕尾服后摆垂落下来。当鹿知澄抬手叩响第一个音符时,穹顶的星子突然开始流转,仿佛银河倾泻在黑白琴键上。这是改编版的《月光》第三乐章,暴烈的琶音与上周古籍阅览室里沙沙的翻书声重叠,洛见瑜想起他推过来的《尼各马可伦理学》,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乐谱,边缘用钢笔写着亚里士多德关于灵魂如弦的批注。
琴声突然转为绵长的颤音。鹿知澄侧头时额发扫过眉骨,追光灯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晕。这个角度让她看清他喉结上淡青的血管,随着演奏时的喘息微微起伏,如同正在经历一场隐秘的疼痛。
“接下来这首《G小调巴赫》。“他起身时燕尾服掠过琴凳,金属袖扣撞出清响,“献给总在图书馆西区第三排靠窗座位看书的...“
观众席爆发出的暧昧哄笑惊飞了窗外的夜鹭。洛见瑜攥紧袖口,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比预想中更尖锐。她看见鹿知澄从琴盒取出小提琴,松香粉末在光束中浮沉如星尘。当琴弓触弦的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他今天没戴那枚常戴的素圈戒指——上周他替她捡起散落的论文时,金属冷光曾在她手背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凉意。
琴声像月光漫过涨潮的沙滩。他闭眼时喉结滚动,左手在琴弦上揉出的颤音让洛见瑜想起母亲寄来的百香果,玻璃罐里那些正在发酵的果肉,在暗处悄悄迸裂的籽粒。某个高音区突然加入即兴华彩,琴弓几乎要割破空气,她看见他后颈沁出的汗珠正顺着脊椎滑进挺括的衣领。
掌声如惊雷炸响时,主持人将玫瑰递到他手中。鹿知澄用指尖拨开话筒架,白玫瑰贴着黑色立麦,像雪落在乌木上:“洛见瑜,要不要和我...“
尖叫浪潮吞没了后半句话。洛见瑜在晃动的手机镜头中起身,裙摆扫过座椅时勾住金属铆钉。她听见身后传来琴盒掀翻的闷响,但没回头——就像上周在快递站,那个替她取下包裹的好心人,她始终没看清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