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作为宪宗皇帝膝下唯一嫡女,又由后来代掌后宫的王惠妃亲自抚养,宪宗每每携人往骊山避暑,总也少不了她一份,因她当时年幼不能久泡温泉,偏生元秀天性喜水,薛氏盯她盯得很紧,所以有次伏日结束,秋风乍起,圣驾将回长安时,恰好召众子女至御前奏对,宪宗皇帝见元秀小小年纪却面有郁色,惊讶之下便将她叫到身边询问,谁知道元秀张口就要他将汤泉搬一口去长安--当时左右有善谀者便提议不妨从骊山左近修筑暗渠引温泉水至大明宫中,也算是“搬运”过去了,只是被宪宗皇帝以劳民伤财阻止,另赐了一批珍宝之物给元秀以作安抚。
华清宫是中规中矩的梦唐宫殿,自然不及这座紫阁别院新鲜,但要论舒服却是两者各有千秋了,元秀方才说离宫不及别院,无非是头一次见到吊脚竹楼这样的建筑新奇罢了。这会被薛氏说穿,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宪宗皇帝,她这个父皇继位之后多半都在忙于政务,哪怕是她这个唯一的元后所出之女与他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众子女里,要说宪宗最花过时间的除了做过太子的丰淳外,便是长女平津--平津出生时,宪宗皇帝还是太子,虽然怀宗皇帝久不问政事,但当时的宪宗还是有比较多的时间去逗弄女儿的。
等元秀出生时,宪宗已经立丰淳为太子,在这种情况下,宪宗不遗余力的培养着帝国新的继承人,对女儿们就更加顾不上了,除了年节及大典的宴会上,平素也只有王惠妃侍寝前,元秀可以被问上几句。而元秀记忆里,她到王惠妃身边时,似乎宪宗皇帝已经很少召王惠妃侍奉了……这些想起来,不免有些失神。
等她醒悟过来时,却正听见采绿拍手叫好道:“……既然如此,别院中可有钓杆么?”
只听别院的管事笑着道:“钓杆自是有的,其实在别院里钓着都是放养下去的彩鲤,虽然好看,肉质究竟不及山涧所出,高冠瀑布下的野鱼却是鲜美无比,因贵主今日到,昨夜仆特使人去那里设网抓了几条,以瀑布下潭水养在厨下,贵主可要尝一尝?”
元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她们在路上用了从大明宫带出来的点心,饿倒是不饿,见旁边采绿渴望的看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道:“那么就盛些汤来看看。”
那管事忙答应一声,趁机退了下去。
因元秀来前就告诉他们会自己带足伺候的人手,不必另外预备仆妇,管事走后,元秀回到正厅坐下,又叫薛氏与采绿也不必拘礼,都坐下来歇息一二,便觉得周围一片幽静,偶尔漏进一两声鹊鸟虫鸣,说不出的空寂之感。
采绿四下里看着,却被她发现了方才几人都没留意的厅上中堂,龙飞凤舞,忍不住抬起头来辨认着,元秀回头一看,立刻认出正是一幅竹之十德,她忍不住问薛氏:“大娘,我那四舅舅,可是看过典籍中记载的汉武帝时甘泉祠宫?”
“阿家,那是什么?”采绿好奇的问道。
“甘泉祠宫也是竹造。”元秀解释了一句,“其实今日这样的晴朗之日,居于竹楼只觉得清爽,这种楼阁,本该风雨飞雪之中入住,才能感觉到其中的疏朗轩举--尤其急雨击檐若促弦、密雪飘窗似碎玉,最能助兴!”
薛氏望了望窗外天色,不觉笑了起来:“九娘当真是有福之人,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采绿还以为她是说管事已经将鱼汤取来了,谁知道却是楼中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飞来乌云聚集,处在山峰之上望去,仿佛四面八方的雷云向着峰顶聚集,山风越发的大了起来,走栏下麻绳串成的几挂竹片,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就要下雨了。
而且看势头,不会太小。
“幸亏咱们已经到了。”薛氏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由衷的庆幸道,终南山的山路一向都是被称为崎岖的,何况紫阁峰也不在主峰上,宗圣宫那边有皇家不惜人力物力开辟的朝圣山路,可容帝辇上下,紫阁峰这边,即使当初在这儿建别院的是其时还富贵权势犹如烈火烹油般的郭家,山路上边也是勉强能容肩舆。
若是在途中遇见了大雨,道路滑湿,抬着肩舆的人一旦失手事情可就大了。
山雨一向就急,管事陪着采蓝及几名宫女拎着食盒、披着蓑衣进楼时,刚才还明媚的天色此刻已经是阴沉密布,豆子大的雨点儿像是同时撒到了竹楼檐上,外面是哗啦一声,头顶却是脆声丁冬不绝。采绿已经从旁寻到了火石,在正厅点了四盏宫灯,这才能够看得清楚。